男人也有累的時候

這天的講座結束后，我和以往一樣離開酒店，去停車場取車。

突然一個人喚著我的名字：『林教授！林教授！』

我循聲望去，在停車場電梯門外站著一個女人，修長的頭髮、一臉淡淡的粉妝、單眼皮的小小靈魂之窗、瘦挺的鼻子、薄薄的嘴唇、小小的輪廓看起來嬌滴可愛，再加上她一身時尚的裝扮，不難猜測她的年齡絕對不超過二十三。但我卻錯了，因爲剛剛在講座會裏頭我就有注意到這位聽衆，而且我還和她有小小的交流，她的正確年齡已經二十有九。我還記得她的名字，是黃彩琴小姐。

我禮貌地微笑，問道：『黃小姐，有什麽事情嗎？』

黃小姐點點頭説道：『是的，我有一個疑問一直收在心中已經七年了。』

我點點頭，觀察了黃小姐的表情，她顯得有些躊躇不安，我就能夠猜到這個疑問肯定不是三言兩語能夠釐清。因此我按了一下鎖車的按鈕，打消了回家的念頭，決定聼一聼黃小姐内心的疑問。這樣的經驗當然不是第一次，自我第一次做講座時就常常會遇到一些比較内向的聽衆，他們未必會在講座會上提出自己的問題，又或者有其它未必和講座主題有關係的疑問想要請教我，而他們就會像黃小姐一樣在我離開之際找我解答他們内心的疑問。

我鎖好車門后，就走囘電梯旁，向黃小姐説道：『那麽我們上去咖啡館聊好嗎？』我並不會抗拒聆聽聽衆的疑問，因爲許多時候他們提出的問題還真的是非常有趣，而且大多數都有一些真實故事可以聆聽，可能能夠帶給我下次講座一些靈感。

黃小姐聽見我樂意聽取她的疑問，喜出望外説道：『這真是太好了，謝謝你。』我們回到電梯，上了七樓的咖啡館，我點了一杯香濃的摩卡白咖啡，而她只不過是點了西瓜汁來喝。

黃小姐説道：『我男朋友在七年前自殺了……』

我聼了之後，並沒有特別的反應，只是謙然地説道：『人死不能復生，何況過去了七年，你還有一大段路要走，要堅強一些。』

黃小姐點點頭，但總是無法抑制内心的酸楚，聲音哽咽起來説道：『我一直都無法理解爲什麽他會去自殺，難道他不能讓我為他分擔嗎？』

我看著黃小姐，問道：『他要離開的時候，沒有一點跡象？』

黃小姐搖頭説道：『沒有……他只是當晚約了我出來，但一句話都不說，只是非常沮喪地走在我旁邊。而我……我就責備他爲什麽約我出來，但卻一直沉默，之後我就不理他了。但我真的想不到……當晚他就這樣走了……』說完淚水奪眶而出。

我看著黃小姐，説道：『而你一直不明白爲什麽他會自殺？』

黃小姐搖頭，道：『我不明白的是爲什麽他不讓我分擔他的痛苦……』

我頷首，嘆一口氣説道：『黃小姐，其實男人也有累的時候。而男人是一種自小就被灌輸流血不流淚的觀念，所以觀念上總是必須堅強而不可懦弱。當男人累的時候，他們不會在自己心愛的人面前露出沮喪的表情，更不會將内心的痛楚隨口說出來。這點女人很容易辦到，但對男人來説這是一種堅強的表現。因此當晚你男朋友約你出來，卻保持沉默，其實是因爲他内心感到萬分的疲憊，累到甚至不想説話，但卻想要有一個人陪在身邊。所以其實不是他不想說，而是男人的自尊不允許他示弱，而且沉默是男人疲憊時的一種表現。』

黃小姐啜泣道：『那他難道就不能夠讓我陪他承擔這些痛苦嗎？』

我説道：『其實男人會累，而且男人也需要人哄。當晚他並不是不想和你分擔，卻是他不懂得如何開口獲取你的安慰。因此他始終保持沉默，是因爲他想要你給他一點溫暖，就和女生鬧彆扭一樣，需要別人來主動哄你。』、

黃小姐看著我，説道：『怎麽說如果當晚我多一點關心他的話，他就不會自殺了嗎？』

我説道：『世事沒有絕對，而且他也已經離開了七年，沒有人能夠知道會有怎樣的結果。但唯一確定的是你無法改變這個事實，你所能夠做的並不是一直為他哭泣，而是擺脫這段陰影。我相信這點是你男朋友現今最大的心願，現在他不需要你的安慰，但只要你過得幸福開心，對他來説就是最大的安慰了。』

黃小姐依然不停地啜泣著，似乎還放不下這段過去。

我説道：『其實在三年前也有一個男人曾經做過和你男朋友一樣的事情。』

黃小姐淚流滿面地看著我，問道：『一樣的事情？』

我道：『是的，就是在他人生最低潮的時候他找了他的女朋友出來，想要她陪在身邊，就只需要這樣陪伴就行了，不需要說些什麽，因爲那個男人真的累到不想説話，但卻更加害怕孤單寂寞的感覺，他最怕在這樣的時刻看著地上時只有自己的倒影，所以他找了另一個影子來陪伴他。』

黃小姐點頭表示理解這樣的感受。

我反問道：『你知道最後他女朋友怎樣對他嗎？』

黃小姐搖頭，疑惑地問道：『安慰他？』

我搖頭説道：『剛好相反，他女朋友無法忍受他的沉默，大聲地罵了一句話‘你叫我出來就是看你這樣殘的樣子？一句話也不說？’就這樣她女朋友自己回家了。』

黃小姐瞪大眼珠看著我，問道：『那麽這個男人怎樣了？』

我笑道：『怎樣了？他只好回家一個人發呆，然後隔天醒來又是新的一天咯。』

黃小姐『哦』一聲，我説道：『所以，這些事情是沒有絕對的，這視乎許多外來環境和個人内心的意志而決定的。你就不需要感到内疚吧！放開這段過去，只要未來多關心你的另一半就行了。』

黃小姐點頭説道：『我會的，很謝謝你，林教授。』

我也笑道：『不客氣。』

臨走前，黃小姐又叫了我一聲，問道：『林教授，你說的那個男人是你的聽衆嗎？』

我搖頭笑道：『是三年前的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