页面

2021年4月17日星期六

失傳




  午時時分,二人相聚與黃山下一處斷垣敗瓦的住所中,這住所入門處就是一個大大的習武庭院,雖然左右兩旁放著的武器都已經鏽跡斑斑,但庭中二人卻正值壯年,而且雙目炯炯有光,相貌堂堂,二人身高也相差不遠。此季真是落葉蕭瑟的季節,兩人的相見也並無歡樂可言,氣氛異常凝重。

“武功本是強身健體之事,奈何今日落得只是殺人之技,孤峰,倘若武功繼續延續下去,你看不見將來中國國人只會落得強者欺辱弱者,人人為了更加強大的殺人技而自相殘殺嗎?”

“劍刃也可殺人,但也可以用以保家衛國,並非劍刃之錯,所不同者乃持物之人。武功亦是如此,它可以保家衛國,也可以救人一命,但你卻只用於殺人,那麼它就只是殺人技,穹壑,你一味鄙夷用武功濫殺無辜,但你又何嘗不是?”

“我呸!我什麼時候濫殺無辜了?”

“鐵拳派、靈劍門、飛腿幫、竹林門、江沙十三幫、湖北六派、真武派,還有數不清的各幫各派,每一個都是被你和你的門徒給滅門,甚至將他們所有的祖傳武功心法全都盡數燒盡,這不是濫殺無辜嗎?”

“哈哈哈哈!濫殺無辜?他們每一門每一派每一幫都有一些惡徒,憑著自己懂得些許三腳貓功夫就持強凌弱,就是殺人放火,甚至強擄民女,這些都是因為他們學會了幫派的武功,所以才會有這樣的惡徒出現。我燒了他們的內功心法,好讓他們以後也能夠練習拳腳功夫,強身健體,這已經是莫大的仁慈了。”

“穹壑,樹大必有枯枝,這是必然的事情,你也不可因為一枝枯枝而砍盡天下樹,那麼天下豈不是無樹可乘蔭?”

“我只是將樹中的的害蟲去盡,並沒有將樹給砍伐,你這個比喻可不對,只要少了修煉武功心法這樣的逆天而行之法,人人只能用拳腳強身健體,這才是平等之事,武功心法只會讓一些習武之人心智扭曲,秉持自己擁有比常人更強的內力而以大欺小!”

“穹壑,你忘了當年我們二人就是用自身所習來的武功將入侵的匈奴給逼退嗎?如果一天外來之敵擁有更加強大的兵器和武力,我們就只有拳頭迎擊,這樣豈不是國破家亡嗎?”

“我只記得蕤葉就是死在少林武僧的掌下!如果沒有這些內功,蕤葉不會死!這就是不公平!既然學得內功對常人不公平,我們就該將這些內功心法給消滅,這樣才能夠讓人人活在平等的世界。”

“所以你將各門各派的內功心法都燒毀,將懂得內功心法的武林人士趕盡殺絕,這樣做你不覺得喪心病狂嗎?”

“哈哈哈哈!為了百年後人人不必活在武林人士的淫威下,現在的喪心病狂又何足道矣!”

“你既然如此冥頑不靈,看來今日一戰,在所難免了!”

“哼!是你目光短淺!屢勸不聽,看來我只有替天行道,才能讓你改過自新!”

“動手吧!”孤峰雙掌揮舞成一道太極圖,腳踏八卦方位,體內真氣流竄全身,一招大千世界,以渾厚的掌力將穹壑上中路封鎖起來,眼看就要打中穹壑的天突和膻中穴。

“《行雲大法》果然厲害,今天就看看到底我的《斷腸神功》厲害,還是你的行雲大法厲害!”穹壑不退反進,真是斷腸神功的“行將就木”,不避不退,反而向著孤峰肉掌前去,忽然身子一低傾斜,身子後傾雙腳竟然先牽制著孤峰下盤。

孤峰知道斷腸神功這招行將就木專攻下盤,一旦被箝住就是地堂上的打法,這對自己不利,所以孤峰立刻變招,雙掌轉而向下,一掌化拳往穹壑血海穴擊去,同時雙腳離地騰空,轉而居高臨下之勢。

穹壑的武功卻也已經臻至化境,變招奇快,雙腳跪地,兩手化爪向上直攻孤峰面門,如果得逞,孤峰雙目勢必不保,這招“跪地求饒”招式名字頗為委屈,但招數卻辛辣無比。

孤峰只能轉攻為守,“返璞歸真”將穹壑的招式壓了下去,但同時也只能堅守中門,二人就這樣攻守互換,穹壑大開大合時,孤峰據險固守;孤峰靈動變化時,穹壑靜待破綻。這樣你來我往,兩大高手幾乎都無法將招式出全,大部分都是招數到了中途就被對方防守為攻的招式給逼得退攻為守。

孤峰心知久戰無用,唯有將行雲大法的精妙絕藝使出來才有機會取勝,自他修得行雲大法後,七七四十九招,幾乎只用了四十七招都足以將一流高手給拿下,還有兩招絕技不曾使過,原因是這兩招太過犀利,而且真氣損耗過多,倘若兩招那不下對方,自己真氣不濟,情況肯定不利,但此刻實在別無選擇,這四十七招肯定拿不下穹壑。

孤峰雙目轉為犀利,穹壑已知他必將使出畢生絕學,穹壑當下全身關注,萬分大意不得。只見孤峰腳下步伐忽浮忽穩、忽左忽右、忽前忽後,變化無窮,幾乎比天上的雲朵還要難以拿捏,身子也如醉如癡,而且須臾間就來到了眼前,這就是行雲大法中的“龍騰風破天”,身子看似飄忽無力,但每一拳每一掌都在近身之處突然發力,而且真氣綿密厚實,腳下懸虛卻穩如泰山,每一步都能夠讓孤峰借力或攻或退,這一招中蘊含十招,孤峰一口氣施展開來,行雲流水中猶如龍騰虎躍之勢,掌法拳力都均有石破天驚之猛。

穹壑無法找到破綻,唯有苦苦堅守,以斷腸神功的“堅壁清野”將每一招每一勢以掌或肘給勉強擋下,但八招之後,雙手雙腳也已經有些發麻遲緩,直到第九招孤峰一手直插穹壑咽喉之時,穹壑雙手遲了半刻,眼看勝敗已分的千鈞一髮,穹壑雙腳一蹬,孤峰只能插到穹壑的天突穴,穹壑忍痛反擊,孤峰的第十招眼見已到,穹壑只能夠以斷腸神功的同歸已盡的招數“共赴黃泉”應對,這招一出,傷敵一千,自損八百,反正穹壑此刻也已經避無可避,只能夠以險招來逆轉形勢了。

果然孤峰招式一出,難以收回,他這招拳頭原本打向敵方面門,但此刻穹壑騰空而起,而且穹壑身形轉動,位置一變,只能夠打到穹壑中府,而穹壑共赴黃泉一招卻拿捏得準確,竟然是直拿孤峰印堂,兩指內力貫透,二人真氣抨擊在一起,發出碰一聲,兩人身子都被震得跌出十餘丈外。

穹壑躺倒在地,胸口發疼,口中一甜,吐出大口鮮血,孤峰雖然印堂受到重創,但畢竟穹壑處於險地,而且其時身子騰空,雖然擊中孤峰要害,但力道卻已經被卸去一部分,無法造成斃命一擊。

孤峰印堂重創,頓感頭昏腦脹,這比穹壑的傷勢有過之無不及,兩人此刻都無法站直身子,唯有稍作打坐吐納,讓體內真氣順暢,這才能夠繼續比武,否則勉強再運真氣,恐怕雙雙走火入魔而死。

就在二人運功療傷之時,穹壑身後突然出現了兩個人影,這二人輕功了得,直到二人現出身影後才被孤峰和穹壑二人發現,但孤峰和穹壑兩人一察覺到這二人的出現時,現出的神情迥然不同,只見孤峰露出難看的臉色,而穹壑卻露出狡黠的笑容。

此時雖然孤峰傷勢未能行動自如,但卻已經能夠開口說話,他望著站在穹壑身後的二人,說道:“不功不利,風聲鶴唳,你們二人能夠來到這裡,看來是我輸了。”不功不利是這二人的名字,一個叫不功,一個叫不利,就是不求功不求利,風聲鶴唳卻是江湖人士對他們二人的畏懼,而他們也是穹壑手下的左右手,武功自然也不是泛泛之輩。

不功昂首說道:“孤峰師叔,我勸你也別再冥頑不靈了,你們的正道人士都已經成了廢人,從今以後,江湖上再也沒有內功心法,只有拳腳功夫的強身健體之道。”

孤峰閉目嘆息,問道:“你們是怎麼繞過各派掌門的阻攔來到此地的?”

不利搖頭說道:“回孤峰師叔我們就逕自走進來,並沒有受到任何阻攔。”

孤峰眉頭緊鎖,說道:“這不可能,我早已經安排每三里路分派三位掌門駐守,如果你們沒有硬闖,怎麼能夠來到此地?”

穹壑哈哈大笑道:“孤峰啊!孤峰!枉你聰明絕頂,卻唯獨對人心的貪婪琢磨不透,你總以為各派掌門人都甘於像你這般,習得自身武功就心滿意足嗎?人心不足蛇吞象,你自命清高,武藝高強能夠行俠仗義就於願足矣,豈不知那些名門正派的掌門人為的是獨霸江湖,號令天下,他們又怎麼可能聽命於你,也不會放過任何機會成為武林盟主。”

孤峰望著穹壑,問道:“你到底是使了什麼詭計?”

穹壑說道:“我就只是吩咐不功不利將我搜羅回來的各門各派武功心法扔在他們面前,接下來你猜怎麼著!”

孤峰深深吸了一口氣,但吐出來的卻是嘆息,他總算明白為何各門各派的人願意為他把關,原來他們都知道穹壑會將這些武功秘籍都盡數交出來,但這些武功秘籍引起的當然就不是各門各派的奇文共欣賞的高尚情操,反而是引出了各派掌門人內心中的惡魔貪婪。

可想而知的就是在極度誘惑面前,各派掌門人的批鬥廝殺,倘若爭奪了這一大批的武林秘笈,當然能夠稱霸武林,而稱霸武林的人又怎麼可能是一大群的掌門人呢?想當然耳就只是一個武林高手、一個掌門人成為統領天才的武林盟主,而為了達到這個目的,就必須只有一個武林盟主,這麼一來其他的掌門人就只能成為刀下亡魂。

結果各門各派反而自相殘殺起來,不功不利也就只需要等到他們殺得只剩下一個筋疲力盡之人後,不費吹灰之力地將最後一個掌門人給送上西天,這就能夠施施然地來到這個比武之地了。

孤峰吐了一口鮮血,說道:“我想他們最為飲恨的還是並不知道你擺在他們眼前的內功心法都是假的吧!”穹壑露出狡猾的笑容作為答覆,確實這些武林秘笈都是假的,但對於被利慾薰心的各派掌門而言,當時的真假已經不是首要之事,最重要的是先搶到手,這就是人性的貪婪。許多時候,對於利益而言,他們尚且看不清楚,但卻只知道這東西是多人爭奪之物,那麼自己就不可以落後於人,是否獲得利益暫且不論,爭奪得此物才是首要任務,就好像權力一樣,每個人都覺得必須將至高無上的權力爭奪過來,卻往往沒有留意到架在頸項的一把刀。

孤峰既然已經知道所謂的正派人士已經一敗塗地,自己再堅持也毫無意義可言,而且自己此時也再沒有能力與穹壑和不功不利三人為敵,只是長嘆一聲,閉上雙眼不再作聲。

半晌後不功不利才走前去,一探孤峰的氣息這才知道孤峰已經氣絕身亡,然後回到了穹壑身旁,此時穹壑內息已經調勻,他站直了身子,望著孤峰說道:“一股清川,洗不盡渾濁大海,孤峰師弟,我敬你是一條鐵錚錚的好漢,可惜天下武林盡是卑劣齷齪之徒,武功越強危害越大,就如昏君掌大權,民不聊生。”

不功不利回到穹壑身旁,說道:“掌門,接下來我們就可以稱霸整個武林,整頓整個武林的風氣了。”

穹壑微微笑道:“很好!很好!”話音未落,突然兩手化爪扣向不功不利的咽喉,兩人完全還沒反應過來便格拉一聲,斷了咽喉,雙雙倒在地上。

穹壑望著不功不利說道:“既然要杜絕武功這害人不淺的絕藝,就必須不留下任何懂得內功心法之人,我雖然不是正人君子,但我卻也不可作小人之舉,我要做的是真正的絕滅武功心法,那就是不將所有內功心法給流傳出去。”

說完後,穹壑雙掌凝聚內力,一掌往自己天靈蓋一掌往氣海給擊了下去,兩個都是重要的穴位,這兩掌下去可見尋死之心如何堅決。一聲巨響,兩掌同時將穹壑的肉身給轟得筋脈立斷,七竅流血而死。

穹壑雙目望著昏暗的天空,他曾經想過事成以後隱居山林,只要不再涉足江湖,江湖上也不會再有人懂得內功,但隨即他便打消了這懦夫的念頭。隱居山林,美其名是愛惜自身性命,但其實不過是一個懦夫的行為,畢竟人隨著年紀增長,是否會有變換念頭的一天,倘若他日他年老人衰,又或者被爭霸武林的貪婪念頭給侵蝕,勢必又再將內功心法帶回武林世界,到時豈不是前功盡棄?他總是在想,范蠡當年為何能夠毅然離開勾踐,而不選擇抱著一絲希望留在勾踐身邊勸阻他,其原因就是他看得透,既然事情沒有玩轉的地步,為何要留著一條虛假的希望來欺騙自己?一走了之,一了百了是最好的選擇,也是最直接了當的方法,就如他今日一死,武林中就真的再無內功心法遺留下來,就算往日再有內功心法的出現,也是後人必須琢磨數百年才能夠重新摸索出來,而這幾百年的和平,總也算是一個充滿和平的世界。

忽然,皚皚白雪從空中落了下來,這片黃山今日埋葬了百餘人的屍骸,雪依舊飄落下來,風依舊吹拂在每個角落,林間的鳥回到了巢穴,今晚野狼也許能夠飽餐一頓,而隔天、隔一個月後,再也沒有人會關心這百餘人的屍骸,至多也只是流傳下來一段充滿名字的傳說,歲月悠悠,自古至今,誰見過秦始皇?誰會在意末代皇帝的悲與泣?詩詞歌賦流傳下來的,只不過是一段段文字,說是留給後人的歷史教誨,但又有多少人會在乎歷史長河中的人物,他們的喜怒哀樂。

歷史五千多年太冗長,每個人都只有匆匆數十年的歲月,誰會去承載這五千多年的擔子?傳承與否,誰會在乎?總沒有人能夠期待飢腸轆轆的人會放棄眼前的一塊燒餅而去追逐虛無飄渺的正氣。

孤峰縱然正氣一身,理想和意念都是高尚之士,但他能夠撐起整個武林嗎?不能,他畢竟只是一人,就如穹壑所說,一股清川,如何洗滌渾濁的洋洋大海?而穹壑雖然偏執,但他意念堅決,明白自己所要做的事情,因此他自始至終並沒有違背自己的意願,就算為此而付出性命也在所不惜。他不為功名不為利,更不是為了權力,也不想做萬人之上,只是為了消除人與人之間的不平等高低而將內功心法給消滅殆盡。

正邪之間,猶如太極之圓,打著正人君子名號而傷天害理之人無處不在,而邪魔外道,雖然行事異端,卻不欺世盜名,那麼他們與那些所謂的正人君子之間有何不同?就如高強的武功,在誰手裡都會成為武器,但作惡的武林人士太多之時,高強的武功就會成為邪惡的存在,倒不如將這高強的武功給褫奪過去,讓人人都無法佔有它,就不會有人能夠用它來作惡。

可惜,穹壑能夠讓內功心法失傳,卻無法讓貪婪成性失傳,只要有人就會有貪婪,只要有貪婪就會再有新的“內功心法”的出現⋯⋯


没有评论:

发表评论